[夏季连载] 时间屋（六）
[日]广濑未衣/[译]流云
菜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幸也的情形。
他给人的感觉，就像是哪本杂志上的模特一样。
和这样英俊帅气的人在一起约会什么的，菜奈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害羞。
没有脱口而出真是太好了。
菜奈看着幸也宽瘦的脊背，看着他隐约显现的肩甲骨。不知为何，她突然有一种不能继续看下去的感觉，赶紧转移了视线。
走了一会，朱红的大鸟居便映入眼帘。之后就不再是天满宫的地界了。
幸也走到鸟居前，朝着境内行了个礼。菜奈也跟着鞠了一躬，两人走出了北野天满宫。
菜奈原以为出了参道就不会这样拥挤了，可她看到眼前的光景瞬间哑然了。
人行道上的行人都溢出到马路上了。
接下来要去北野天满宫的人、参拜结束后回家的人挤在一起。
狭窄的人行道上挤满了不同方向的人流，看起来比刚才的参道更为混乱。
还是老样子的人海啊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结束……
菜奈想着这样的事情，和幸也一起朝着车站走去。
大街上似乎还有车辆行驶的样子。
水泄不通的人行道间，私家车、出租车和巴士来回穿行。
有在巴士站等车的人、也有去最近的电车站的人、还有等出租车的人、步行去停车场开私家车的人。
狭窄的人行道上变得水泄不通，大家也许早就知道今天是这样的日子吧。
这一带还安排了保安和巡逻的人，还能看见警察的身影。
还停着巡逻车。
祭典就在这样紧张的态势下进行着。
菜奈看着这片人海呆呆思考着。
突然，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惊叫，随后人群像海浪一样骚动起来。
“啊！”
“你没事吧？”
被流动的人潮推搡着，菜奈差一点跌倒，幸也抱住了她。
“嗯，刚刚受了点惊吓……可是，发生了什么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菜奈便察觉了。
街上有辆汽车样子很奇怪。
那是一辆长达五米、宽近两米的厢式货车。
车前有巨大的金属进气格栅，车体高度也很惊人。这辆黑色的货车带着压倒性的存在感，摇摇晃晃地沿着斜坡驶下。
蛇行的厢式货车擦上了人行道另一侧的水泥护栏，即使这样它也没有停下，继续行驶。
不踩刹车的吗？为什么？
撞上障碍物的货车速度降下来许多，从菜奈和幸也旁边驶过。、
就在那一瞬间，菜奈看到了驾驶员的样子。
驾驶员的头靠在巨大的方向盘上，就像睡着了一样。
不是吧，这个人睡着了吗？
——看不见了。
菜奈闭上双眼，在脑海中回忆刚才的影像。
驾驶员似乎翻着白眼，本应握着方向盘的手无力地垂在一边。
菜奈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——不对，刚刚的驾驶员并没有睡着……他失去了意识。
货车的前进方向是大街的十字路口，那里有许多结束参拜的人在等信号灯。
手里拿着苹果点心的小孩和他的的家庭、穿着浴衣的幸福情侣、结伴回家的高中生、年轻的女孩子们……
菜奈脸色发白。
十字路口的人们还没有注意到这危险的状况。
这样下去的话，那辆车就会直接闯入五十米前方的十字路口。
这样下去的话，那些人们就会……
冷汗开始往外冒了，菜奈不敢想象的严重事故即将发生在眼前。
“幸也！那个驾驶员、没有意识了！”
菜奈紧紧抓着眼前幸也的手腕高呼着。
就在这时，菜奈又一次突然意识模糊了起来。
意识轻轻地消散了，就像是喝下即时性安眠药一样的感觉。像是沉在海中，又像飘在云端……
菜奈仿佛被拖进这不可思议的感觉中。
来到这边以后，菜奈几度出现原因不明的眩晕感。可是这次，在逐渐朦胧的意识中，菜奈大声斥责着自己：
不行！现在……！不行！
被强烈的情绪感染，菜奈的大脑仿佛让步了，从某处开始，逐渐揭开了朦胧的眩晕感。
看起来就像是现实被暂停了一样……菜奈有着这样的实感。为了完全找回还在游走的意识，她大幅度地摇了摇头，慢慢地再次睁开眼睛。
看着这眼前的景象，她说不出话来。
这是一个无声的世界。
本是应该和先前一样的世界，可现在谁也没有动，什么声音也没有，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。
人们的动作，都被静止了。
抬头看到的天空，本应流动的云、飞翔的鸟都在这个世界静止了。
人静止了、云静止了、连鸟都静止了下来。
就像电影被谁按下了暂停键一般，完全停止的世界。
菜奈的眼里映出的是——时间停止流动的世界。
对着这停滞的景象哑口无言的菜奈，不知不觉中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。直到感觉憋不过气来，才猛然回神，吸了一大口气。
冷静下来，冷静下来——
菜奈对着无法控制的心跳这样说道，试着用手按住了心脏部位。
菜奈的心脏还在猛烈跳动。
——只有菜奈的时间没有暂停。
难道，能在这里活动的，只有我一个人……
就在这时，菜奈注意到了。
本应在身边的幸也，现在并不在一旁。
菜奈环视周围。
时停的世界，有一个移动的人影。
钻进停滞的人群夹缝中的影子，正是直到刚才还站在身边的灰色T恤。
这熟悉的背影，一步一步地朝着大街走去。
“幸也！”
菜奈敏锐地叫出了声。
一拍的间隙后，他缓缓回过头，两人四目相对。
“幸也？”
细小的声音也不知道他能否听到。在菜奈又一次试着呼唤了他的名字之后，他震惊地看着这边。
菜奈赶紧朝着站定的幸也那边跑去。
“这是……怎么回事？”
“为什么菜奈可以？！”
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。
两人的声音都透露出困惑，如果非要比较区别的话，菜奈的声音更接近惊慌一些。
那是因为先前一如平常流动的世界，突然间完全停止了吧。
时间停止的世界什么的，菜奈第一次见到。为什么只有他能在里面移动呢？为什么他如此不慌不忙呢？
就像这个世界是理所当然的第二个世界一样，幸也依然保持着平常的心态，但菜奈无法隐藏自己的疑惑。
“大家是怎么了？！”
“……”
“为什么只有我们俩可以移动呢？”
幸也也察觉了菜奈的慌乱吧，进一步地组织语言之前，他对菜奈说道：
“菜奈，冷静下来。”
幸也把手搭在菜奈的肩上，看着她的眼睛，继续说道：
“没事的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相信我。”
菜奈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
可是，现在也只能相信幸也的话了，菜奈在心里对自己说道。
“……好吧。”
“我现在去把那辆车停下来。”
“诶……？”
“菜奈请在这里等一会儿。”
“不，不要，我要一起去。”
菜奈是明白的，她明白就算自己跟去了，也什么都做不到。
但就算明白这一点，她也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袖手旁观。
不能让幸也一个人去那里，她有这样的强烈想法。
在停滞的世界里，汽车也停了下来。
终于到了黑色货车的旁边，幸也朝里面看去。
菜奈从幸也身后朝里望去。
驾驶员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，仔细看的话，他的头埋在方向盘上，双手下垂。
——果然是失去意识了。
是驾驶时突然发作的疾病所致吧。
为了帮助完全没有意识的驾驶员，幸也准备从外侧打开车门，可车门上了锁，没法打开。
“菜奈，离远一点——”
幸也不假思索地从附近的女性手中拿过一把遮阳伞，扬起伞以借势用伞的尖端部分叩击车窗。
伞尖击中的地方产生了裂痕，幸也一鼓作气地从那里击碎了车窗。
幸也把手伸进车窗的碎口，打开了门锁。
打开门后，驾驶员不省人事的姿态映入眼帘。
幸也毫不犹豫，把手伸到他的两臂下，试图把他的身体拖出来，可是他的身高和体型都比幸也大，一个人根本没法拖动这样的男性。
怎样才能帮到幸也呢……
在幸也身后心神不定的菜奈，看着他使出了意料之外的力气，拖曳着体型魁梧的驾驶员。
菜奈赶紧上前抓着驾驶员的脚，帮忙抱着往外拖。
“谢谢。”
幸也的额头已经浸出了大颗汗珠，对于即使这样也不放弃的他，菜奈也想出一份力。
“不用谢。”
两人历经辛苦，总算合力把驾驶员搬到了道路的一端。
气喘吁吁的幸也，慢慢地朝大街看去，沉默不语。
看着一边调整着呼吸，一边陷入思考的幸也，菜奈也没法去搭话。
——怎么办才好呢？
——有没有什么能够做的事情呢？
在这样的紧迫之中，菜奈又一次陷入了困惑。
“菜奈……”
幸也呼唤着菜奈的名字。
菜奈一抬头，看见幸也坚毅的眼神，吓了一跳。
“接下来我要说的话，你可能不会相信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请相信我。”
看到他的瞳孔，听到他坚定的声音，菜奈没有一瞬的犹豫，回过神来的时候，她已经点头答应了。
“这个世界，是我造成的。”
“诶？”
对这突如其来的坦白，菜奈睁大了眼睛。
是在说什么啊……
幸也不顾陷入混乱的菜奈，继续说道：
“我可以停止时间。”
“……”
“此外，也可以再度让时间流转。”
所以说这个时间停滞的世界是他创造出来的吗？
“是幸也……？”
“是的……”
“时间……停止？”
“是的……”
菜奈试着理解他的话。
可是对于这样的突然的坦白，没有人能够立即接受吧。
可是，除了相信也没有办法吧。即使不愿相信，也亲眼见到了这样的世界。菜奈的思考已经濒临负荷极限了。
又说不定这个世界只是在梦中罢了，菜奈想。
和幸也一起，去北野天满宫的梦……从心底希望这样的菜奈的梦。
是现实？还是梦境？菜奈也分不清楚。
“我只是想从悲惨的事故中，救出这么多人的性命，抱着这样的想法，才停止了时间。”
可是，对着幸也毫不回避的视线，菜奈……
——只是想相信他。
现在，能在这个时停的世界移动的，只有他们俩。
而能拯救“现在”的，也只有他们俩。
现在，幸也的瞳孔中映出的，只有菜奈。阴影什么的，早已消失殆尽。
——这个人的话，这个人，我要相信。
“嗯。”
菜奈点了点头。作为回应，幸也也点点头，继续说道：
“接下来，我再度恢复时间的话，车子就会动起来。”
“嗯……”
“我会留在驾驶席，就算踩下刹车踏板，车子也没法立刻停下来，我认为就算把速度降下来也会撞上十字路口的人群。话虽如此，仅凭我和菜奈把十字路口的那么多人都搬到别的地方也是不可能的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所以……可以请菜奈帮个忙吗？”
“好的。”
幸也在菜奈身边耳语一般地传达了作战计划。
接下来，他朝着十字路口附近的巡逻车跑去。
菜奈为了实行幸也的计划，坐进了货车。
幸也坐进巡逻车，发动了它。
他小心缓慢地驾驶着巡逻车，把它横停在了十字路口。接着，他又上了另一台巡逻车，将它停在了前一台车的正后方。
幸也从第二台车上下来，离开了十字路口，朝着菜奈喊道：
“菜奈，好了吗？”
“好了！”
“那么，我把时间还原。”
幸也闭上了双眼。
就在他再度睁眼的瞬间，停止的时间再一次流动起来。
目击到世界一下子再次运转的瞬间，菜奈不觉倒吸一口气。
云再度流动，鸟再度飞行，人们同时走动起来。
菜奈想，所谓生命，真是充满了能量啊。
再度运作的世界，车辆也奔驰起来——
突然从一侧传来巨大的喇叭声，受到惊吓的孩子的哭喊回荡在整个街区。
人们这才注意到突然冲进十字路口的车辆。有人惊叫着：
“快逃！”
虽然有人这样呼喊，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动，只是茫然地看着逼近的货车。
——人们可能预见到了自己的“死亡”吧。
然而，车速却大幅下降了。
那是因为菜奈用了某种方法。
——请用这个。
是幸也通过耳语传达的作战计划。
菜奈在刹车踏板上放下了巨大的石块，同时也固定了方向盘避免方向失控。
在刹车开始作用到汽车完全停止的这段时间，车子依然在前进。
虽然速度降下来了，但车还是朝着人行横道前等待的人群驶去。
——已经不行了。
就在谁都这样想的时候，车子撞上了十字路口正中央横停的两台巡逻车。
一阵白烟腾空而起，车子稳稳停在了巡逻车的一侧。
“得救了……”
不知从哪里传来这样的声音。
路口有被吓得瘫坐在地的人、想尽快远离这里的人，举止各异。
附近的保安开始疏导陷入混乱的人群，警察也闻声出动了。
“请大家冷静下来。”
“请到这边避难。”
这样的声音在周边回响。
菜奈深深记下了眼里的这幅光景，朝着道路一端晕倒的驾驶员走去。
（未完待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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↑ 北野天满宫一の鳥居，高11.4米，匾额重达半吨多